(一)

民国十二年(1923年),代县来了位清政廉明的县长,他叫纪泽蒲。他的传闻轶事在代县广为流传。

纪泽蒲山东即墨县人,字文苑。清光绪年间拔贡。那年他由汾城调任代县后,一上任就废除了一项旧规定。按照旧惯例,县长及家属的生活日用,均由县商会提供。他却说:“官吏供职,各有薪水,本应自理,岂有商会供奉之理。”随即取销这一规定。

他家的日常事务,从不使用下属,都由眷属操办。全家的面粉从不购买,均由夫人手推小磨逐日操劳。

纪泽蒲生的眉清目秀,精瘦干练,一身布衣打扮,每逢下乡手拿短烟袋,身背布衣包。包内装有文房四宝。他能诗善书,笔墨柔润,碰到公事就地办公;如有求书者,不论地位尊卑、不问贫富,一概有求必应。多少年过去了,他的墨宝,至今在代县仍有留存。

(二)

民国十四年,天大旱,三伏无雨,不少半坡地区连粪堆都未洒。这天,纪泽蒲带了几个随从到滹沱河南视察灾情。走到滹沱河边,几个衙役知道他腿上有疥疮,都争着要背他过河,他婉言谢绝后淌河而去。没过两天疥疮不治而愈。为之,他还写了首打油诗以记之:

为访灾情到河南,

欲淌滹沱将裤挽,

洪水细沙浸顽疾,

治愈疮痍赛医官。

纪泽蒲一行人走到中解地界。只见人山人海热闹异常。一看就知道是在祈雨。代县过去的传统祈雨有两种:一种是“善祈”。村民们在龙王庙里烧香、摆供、叩头、祈祷。他们轮流值班,直到下雨为止。另一种是“恶祈”。村民们除了参加善祈的一切活动外,多了一项取水。这活动充分体现一个“恶”字。村民们用花轿抬着龙王,拿着准备装水的小瓶,到附近山上的泉眼旁去取水。这队伍相当壮观:前边是乐队开道,中间是龙王的花轿,后边是男性组成的取水队伍。祈雨的人一律赤脚,上身裸露,头上只戴柳条圈圈帽。最可怜的是四个轿夫,每人胳膊上用针线穿破肉皮,线两头挂一个取水的小瓶。小瓶尽管是纸做的,但上面已经是血迹斑斑。最可怕是紧跟龙王轿的四个大汉,每人膀头上捆着一把大铡刀,稍不留神,铡刀刃就会碰到脖子上。在每人的肩膀上还插着一把小刀,血淋淋的,这样做就是让龙王爷看看,老百姓苦成啥样了,再不下雨就没法活了。

纪泽蒲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,他看在眼里苦在心里。

此时烈日炎炎似火烧,村民们赤脚踏着灼热的路面,个个汗如雨注。四个汉子抬着百十多斤的泥龙王,越走越慢,前边一个汉子由于体力不支,突然昏倒在地,花轿前倾,泥龙王顺势滚出花轿,躺在路边。在场的人,个个惊呆了,大家呼叫着,队伍乱了套。纪泽蒲马上走过去,扶起泥龙王,一手抓住龙王的胡子,一手指着龙王骂道:“你的职责是普降甘霖,普渡众生,你这个渎职龙王,要你何用。”说着就是两计耳光,顺势将龙王的胡子揪下一大把。接着他又对村民们说:“乡亲们,我是纪泽蒲,大家不要慌。我不是和大家过不去,而是这个混蛋龙王没良心,祈雨不顶事,赶快回去担水点种吧。”

没过几天,全县普降大雨。老百姓说:“纪县长真厉害,连龙王都怕他。”

(三)

尽管三伏后下了雨,那年收成还是歉收。然而上边却加大了税收。为这事纪泽蒲愁得寝食难安,牙疼的直叫。请了医生吃了药都无济于事。有人说将污泥贴在脸上,可以降温止痛。真是得病乱求医,不仿试试吧,于是纪泽蒲打发衙役去后院井里去挖污泥。工夫不大,衙役回来说,天大旱,井早枯没有污泥。纪泽蒲听到这个消息,心里乐了,似乎觉得牙不痛了。因为他想出了一个绝招。正好对付今天来摧税的州官。他忙派人到街上打酒割肉,准备款待上司,他又把几个心腹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,要他们见机行事。

中午时分,州官的轿子进了县衙。奇怪,县衙大院空无一人。州官张从良从轿里出来,只听到后院吵闹不止。他忙急步走去,只见后院井旁放着一块木板,一个人水淋淋的躺在上面,周围的衙役正在抢救。张州官看到木板上的人正是纪泽蒲。他正要问其原因,一个衙役说:“刚才把老爷从井里捞上来,看,这是他的诀别书。”衙役把那书呈给张州官。只见上面写道:“天旱无雨,颗粒不收,我欲收税,良心不许。小官无奈,只能自裁……。”

张州官看到生死未卜的纪泽蒲,不由的长叹道:“可怜天下父母官,看来代县确系重灾。”据说那年代县的赋税全免了。

(四)

纪泽蒲有个早起的习惯。清晨,街上行人还很少,他已经拿着小烟袋,开始走街串巷了。一天清晨,他走到古楼后街,看见一个老年人在拾粪,粪已拾满了箩头。他上前问道:“老人家啥时候起来的?怎这么勤快?”老年人说:“咱是庄户人就是靠得勤快,每天天不明我就起来,我已经转了三条街了。”经过和老年人攀谈,得知老人家家境贫寒,且家中还有一个病儿子。每天他早出晚归,打柴拾粪来维持生计。纪泽蒲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说:“我是纪泽蒲,这点钱不多,就是奖给勤快人的,你收下吧。”不想,这件事被一个二流子知道了。他也早早起来,肩挑粪箩头在大街上转悠。可巧也碰到了纪泽蒲。你猜,怎啦?纪泽蒲不但没给他钱,反而“呸呸”唾了他几团。并骂道:“你箩头里连一个粪蛋都没有,嘴里还叼着洋旱烟(香烟),看你也不是个正经东西。”

(五)

相传,西关村有一个少年,父早丧,他每日以卖炭为生,养活老母。隆冬的一天,少年驮炭走到三里河上,因地冻冰滑,驴失前蹄,卧在冰上。少年正在无措之际,忽然走来一个布衣老头儿,帮助少年扶起炭驮,并且问寒问暖,十分亲切。老头儿得知少年家境贫寒,老母又病,忙掏出几块钱,硬给了少年。少年自然惊喜万分。他向路人打听得知,帮他的正是纪县长。少年回到家中,向母亲说起路上奇遇,母亲听后不胜感激,就让少年割了二斤猪肉,登门酬谢纪县长。纪泽蒲深知肉铺奸商经常缺斤短两,于是就让少年去复秤。结果缺了二两肉。纪泽蒲又同少年来到肉铺门外吩咐说:“你进去再割二斤肉,少年不知何故,只好照吩咐去办。纪泽蒲将割回的二斤肉,到别处复秤,结果又差二两肉。此时纪泽蒲提着二次割来的肉,进了肉铺,要让老板复秤。老板不知内情,复秤后说是三斤十二两(当时秤一斤是十六两),两次割得四斤肉正好短四两。纪泽蒲面带怒色道:“门外的人都进来。”少年和几个衙役进了肉铺后,纪泽蒲指着少年问老板:“你还认的他吗?”老板一看事已败露,急忙跪在地上叩头求情:“大老爷饶了我吧,以后绝不敢缺斤短两,欺瞒百姓了。”当下纪泽蒲罚了老板四十元,连同猪肉一并交给少年并嘱咐他回去要勤勉持家,孝敬老母。

(六)

纪县长有个晚上巡街的习惯。一天深夜,他私访民宅,四周漆黑一片,只有一个断垣残壁院落,家中灯火通明,他只身进入院内,要看个究竟。一窗之隔,只听到家中传出婴儿的啼哭声。女人哭着说:“可怜我儿走错了门,我可不敢养你。”男人说:“天明去送人吧。”女人说:“这年月,谁敢多养娃儿,还是按死吧”。男人说:“唉,儿呀,别怪爹无情,我实在无力养活你……”纪县长听到这里,不由的心里一惊,大叫道:“老乡,我是纪泽蒲,我是来道喜的,县长为你儿子把门,将来他必定是大福大贵之人,快快将孩儿包好,别伤着孩子,天明到县衙门去领尝钱吧。”

据传,纪县长在任其间,一直关照这孩子。他长大成人后,虽非仕途要员,达官显贵,却是商海中的一名巨贾,人称乔大掌柜。

(七)

纪泽蒲秉公执法,巧断疑案,世人称道,有口皆碑。在大堂上他自撰一幅对联:“沱水映公堂敢云政简民安官清似水;陉山拱判案窃愿情真法当狱岂如山。”作为座右铭,也是他做官处世的真实写照。

一次纪泽蒲正在坐堂办案。忽然堂下吵吵嚷嚷进来两个人。一个是五大三粗的后生,另一个是骨瘦如柴的老头。纪泽蒲问老头:“你姓甚名谁,哪里人氏,何事喊冤。”老头说:“我叫张步全,河南中解村人,从小失明,以卖卦为生。今日我真不走运,碰到这后生欺负我瞎老头,要讹我这匹布,望大老爷明察。”纪泽蒲又问后生:“你有何冤情,从实讲来。”后生满脸怒气,理直气壮地说:“我是刘家村人,叫刘三。上午我在百货店买了这匹布,走到滹沱河边,正要过河,碰上这老头,苦苦哀求让我背他,我见他眼瞎可怜,把布交给他,好背他过河,谁想到,过了河,这老头翻了脸,死活要讹我这匹布,还骂我黑心肠,欺负瞎子。我是个庄户人,从不说瞎话,望大老爷公道判案,还我布就是。”

纪泽蒲又问老头:“你的布是从哪里买的?”

“我没买,是我外甥给的。”老头答道。

“你外甥家住哪里?”

“他家住碳市街十号,还开着大染房。”

纪泽蒲叫差人火速到城里落实口供。工夫不大,衙役回来说,二人口供属实,都没有说谎。

纪泽蒲看着堂下二人,心想:“怪事,真有一货两主。”他又细观二人的神态,分析着两人的职业和他俩的口供,心里忽然有了底。

纪泽蒲把布轻轻展开,搭在堂前案桌上,哈哈一笑说:“这块蓝布真不懒,后生老汉都喜爱,请问蓝布是谁买,县长无能没法裁。”

纪泽蒲的一首打油诗刚说完,瞎老头接过话茬说:“县长说的没错,我外甥是开染房的,蓝布当然错不了。”

瞎老头的话一出口,引起在场人的一阵哄笑。此时,纪泽蒲一拍惊堂木斥责道:“张步全你狗眼瞎的可怜,这分明是块白布,你为何说是蓝布,我问你,你那蓝布哪里去了?”张步全一听事已败露,只好从实招来。他可怜兮兮地说:“古楼后有个老相好,硬把蓝布要去了,事后觉得心疼,才顿生歹意,办了这件伤天害理之事。”纪泽蒲哈哈一笑随口吟出一首打油诗:“贼心不老,爱好不少,舍布上嫖,讹人耍刁,引出事端,决不轻饶。”纪泽蒲突然变脸道:“来人啊,将张步全押入大牢,先反省三天再作审理。”